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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/26/2012

浮生

在偌大的戲院坐下來,前方有幾對情侶,後面則坐了一對老夫婦。適逢金馬獎頒獎的晚上,戲院顯得非常冷清。

「浮生」講移民。香港人的移民。十幾年或者更早以前,或許是意識到九七之後的大變化,中上階級的香港人開始更加拼命賺錢、存錢,等而上之的移到美國、英國、加拿大,經濟能力差一點往南半球發展,澳洲、紐西蘭,也有辦紙上移民的,找個名不見經傳的南太平洋小國,交個保險費,人則留在香港繼續搵食。對香港人來說,能走的就先走,繼四九年之後,香港的人口出現了大規模的浮動。

這一波波的移民潮下來,華人移民與以白人為主的移入國家居民開始有些杆格。加拿大某些中上社區的白人,曾經因為受不了有錢的(大部份為香港人)移民擺闊,把原本花木扶疏的庭院剷掉,將房子加蓋出去,形成深宅大院的「可怖之屋」(Monster's House),憤而成立聯盟要求社區的白人居民抵制這些有錢的華人居民移入。這幾年移入國家普遍經濟不太景氣,失業的白人居民眼看少數華人出入賓士、賈瓜、寶馬汽車,閒來無事租租 A 片,到附近的茶樓吃飲茶,嚼舌根,,彷彿這塊土地只有一紙永久居留證的價值,其餘一概與他無關。白人的抱怨與日俱增,年輕者則受到種族主義者的煽動,將氣全出在移民身上。黑人導演 Spike Lee 說,移民社會往往是先來的欺負後到的,不但白人討厭移民,失業率高的黑人也討厭移民,同樣膚色的移民之間,欺詐事情比比皆是,紐約就發生韓僑開的雜貨店被黑人砸爛的悲劇。這幾年來澳洲與紐西蘭的光頭族(skinhead)越來越多,許多有色人種簡直成為驚弓之鳥,我在紐西蘭南島的但尼丁市旅行時,曾在晚上九點的路上,曾被一名素昧平生的青少年辱罵「Fucking Chinaman」,深深感受到種族之間的緊張關係。

移民的故事何其多也。朋友的母親,住在號稱又髒又亂又醜治安欠佳官商勾結民不聊生的台北市四、五十年,一直相安無事,被缺乏安全感,一心一意想在美國過新生活的父親硬拉到紐約去坐移民監,還不到半年,不幸發生車禍,當場喪生。朋友腫著雙眼趕到紐約時,遺體已經化為骨灰,黑髮人送白髮人,真是情何以堪。曾在美國大學校園裡結識一名小留學生,比移民大赦的日期早兩個月來美國,斷絕了可以特赦的一絲希望。因為家境不佳,他和姊姊兩個人暑假時在速食店打工,兩手被熱油燙得哇哇叫。如果在移民眾多的南加州參加華人教會的主日崇拜,牧師私底下還會問妳甚麼時候可以拿到綠卡。

「浮生」在移民故事與家的主題之間游動。老大嫁到德國,與德國夫婿育有可愛的女兒美美,老二冰離開香港的丈夫,先一步到澳洲工作,在孤單的生活與居住品質不佳的環境中,差點和餐廳老闆產生婚外情,爾後一心一意想要打入白人社會,在父母搬來一起住之後,卻又因弟弟的管教問題與父母劇烈爭吵。老三家明是家裡最晚移民,也是最不願意移民者。他的形象完全符合我們對香港年輕人的刻板印象,玩股票、花花公子,憤世嫉俗。

比起「愛在他鄉的季節」,羅卓瑤在敘述移民故事的功力上,顯然更為扣進真實,這或許和她與方令正雙雙移民澳洲之後,親身感受移民生活有關。有人開玩笑說,香港這幾年的移民潮,導致香港本島的餐飲業水準降低,因為一流的廚師都到溫哥華,多倫多去了(我在多倫多茶樓吃過一流蛋塔,驚為天物),而電影業也受到移民風潮的影響,導演、製片、燈光、道具、編劇,紛紛落跑,連三級片都拍不起來。即便是最高學府如中文大學,單以新聞傳播系為例,大陸籍的教授越來越多,香港籍者避居美國、澳洲學府者,比比皆是(而這些國家的教授薪資,都比香港少得多多)。

羅卓瑤在拍攝「愛在他鄉的季節」時,曾經提到她之所以採用恆春調「思想起」作為電影配樂,是因為想要找一個可以表達移民悲情況味,比較 bluesy 的歌曲。這一次,更有同理心的羅卓瑤,記錄了一個半悲半喜的移民家庭始末。十幾年來的香港移民潮,至此終於沈澱出一個較為完整,也甚為飽滿的故事。移民究竟為何?與其說是尋找失樂園,不如說是更為類同於奧德賽之旅的悲歌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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